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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展览馆——思念是一种温暖的情怀

贺大明 城市记忆CityMemory
2024-09-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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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家大约是1961年夏季搬到展览馆的。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仨从衡阳乘火车至长沙。当时的展览馆离闹市区有点远,偏辟又没有公交。


出站口有一排排等候拉客的人力车,登上人力车经小吴门,沿经武路从松桂园下斜坡,再往东300来米便是展览馆了。


举家搬迁之前就听说父亲外出参观考察,几位专业美术创作人员跑遍大半个中国,回家行李鼓鼓囊囊。


父亲带回了在徐悲鸿纪念馆亲自翻制的托尔斯泰铜像石膏复制件,在西安唐僧塔的大钟上翻制的雄獅浮雕,还有中央美院王临乙、王合内教授设计的工艺雕塑饰件及钱绍武教授的墨宝等。


我们家仨“混世魔王”是既不关心,也不感兴趣,只要吃饱、玩好就天下太平,什么都好。


张举毅先生


当时省文化局集中了一批省内的美术大家,统一安置在展览馆(或是借用场地)。又不知何故,1963年这一批人又逐一分解,张举毅先生去了湖大,朱辉先生调师大,李润章先生安排到了电影厂,李昌鄂先生是去博物舘,胡博、毛桂珍回广州美院,陈子云先生与我父亲则调省文联。


工作是调动了,但父亲仍不舍展览馆这块风水宝地,我们家继续留守,而这一住就是十五、六年。

1

庆祝建国十周年的献礼之作


展览馆始建于50年代末,是省、市政府为庆祝建国十周年的献礼之作,在当时称得上是一座气宇恢宏的建筑群落。建馆之初,展览馆的全称叫作“湖南省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展览馆”,名字有点长,但功能和作用却一目了然。


时任省委书记张平化参观展览


因为是重点建筑,于是也就有了重点保护,展览馆长年驻扎一支部队。门卫制度虽严,但我们小朋友进出自如,“混世魔王”与兵哥哥和平共处,相安无亊。


记得暑假的某一天,父亲的一位同事陈子云先生,我们称作陈叔叔,是一位很有才华的青年油画家,他的油画“带路”被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,在当时的湖南美术界引起了一阵轰动。他的夫人钢琴家罗老师,风姿绰约,大约是位归国华侨。


带路 油画 陈子云 1956年


某日,罗老师忘带出入证,硬生生的被堵在大门外二个多小时,烈日下被晒得一身通红。这件亊,我们小朋友是很有一些看法的,也严正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。


20年后我的儿子拜在罗老师门下学习钢琴,又过了将近20年,儿子埋怨我们:为什么没有对他严加管教,说不定就可以成为“郎朗”或是“李云迪”。大言不惭,牙齿痒痒的,恨不得挥手给他一耳光。

2

“冂”字形布局的展览馆建筑


展览馆的建筑布局呈“冂”字形,正面的三层主楼为中央大厅,两则分别为展览馆的南、北两厅,展出场地面积达12000平方米。这是展览馆现今留存下来的唯一建筑实体。


湖南省展览馆一层展位图


展厅广场中心有一座近400平米的喷水金鱼池,这是孩子们的最爱,那时我们总会以各种借口和理由跳进池中。大热天,在水中翻江倒海,各显神通,那个美哟,真是难以言说。


展览馆有一南北向宽阔的主干道,南向为现今的展览馆大门,北向为其后门,直接连着省体育广场。五、六十年代的国庆庆祝大会,及之后各个时期的公众集会、游行活动时,都会打开通往广场的北门,作为游行队伍集散通道。


现今的展览馆大门(摄于2018/07/24)


八十年代展览馆成建制划归省科协筹建科技馆后,“标志湖南省科普基础设施建设掀开了崭新一页。”展览馆北向通道也因建筑施工需要而封闭,永远的不复存在了。

3

记忆中的“湖南省农业展览”


天地很大,展览馆也足够宽阔,容得下我们这些小屁孩的瞎胡闹。“苦日子”过去的第二年,大概是1962年吧,筹备了大半年的“湖南省农业展览”隆重开幕,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展厅一时人山人海,热闹非凡。


哪里有热闹,哪里就是我们出没的好地方。展出期间,从一楼到二楼,从南厅、北厅到中央大厅,从长沙馆到衡阳、永州馆,所有的角落都被我们“扫”个遍。三年自然灾害刚过,立马又展示农民伯伯战天斗地的辉煌成果:一千斤重的大肥猪、齐腰高的大公鸡、一百斤重的南瓜....


大跃进宣传画


看着整个展览馆洋溢着一派丰收的景象,大家心情特别、特别激动。我有一个毛病,一激动就想唱歌,张口就是“我们都是神枪手,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.....”为什么唱这首歌,至今我也没搞明白,那时只知道作曲的老头是我的家门。


农业展红火热闹了好一段时间,不久布展的走了,讲解员走了,零零散散的工作人员也走了,一大帮人风风火火地开了进来,又悄没声息地撤了回去。展览馆又归于往常的安宁和平静。


不几天,窗外有口哨响起,是接头暗号。一溜烟我就窜出房门。棕叶树下秋丝瓜紧贴着毛砣说着悄悄话,“又是么子路?”


秋丝瓜见我便双手合拢呈喇叭状:“号外、号外,惊天大新闻。”接着湊上来神神秘秘地说“都怕麻烦,展品不带走了,就地封存。”


“不可能啰,乱港。那鸡、那猪、那鱼何什搞?”我心里只掂记着这些活物。“还不是放在咯里喂啰,”毛砣插上一句,“你收起好啵”。


毛砣比我们小,一副傻像,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稀得理他。“还港么子啰,走一趟就晓得了啵。”雄纠纠,气昂昂,我们开始了“探险”之旅,心情又开始激动起来。


现今的展览馆北厅艺术交流中心(摄于2018/07/24)


所有的展品都集中堆放在北厅,过道上很粗糙地钉了几块五夹板算是一扇门,刷、刷、刷,秋丝瓜领头,三两下像走大路一样,我们全翻过去了。层层叠叠堆放的东西真多呀,毛砣照着展品的标牌,一板一眼地唸着:“黄.豆、川.豆、小.米、茶.油.....”


“哎呀呀,拽普通话啰,好洋气咯。”秋丝瓜什么都好,就是嘴太贱。沉思了好一阵,又慢悠悠地说:“我们要废物利用咯,浪费真的好可耻咧。”话还没落音,几只小手就雷急火急地伸进装盛展品的坛坛罐罐,一个个口袋装得满满的,花生、黄豆、小米各取所需。


剌激呀,那种由造反、叛逆带来的兴奋和冲动,啧啧,真是妙不可言。遗憾的是第二天再次光顾,门已被钉的严丝合缝,我们一众小屁孩只能望洋兴叹了。

4

东风电影院里的文化生活


与展览馆同时落成的,还有位于展览馆大门右侧的东风电影院、东风餐厅。这两项都是为展览提供服务的配套建筑。东风电影院现易名为“芒果国际影城”,东风餐厅则于文革后关停。


现今的芒果国际影城和展览馆大门处(摄于2018/07/24)

六十年代的文化生活是非常平乏的,我记得东风电影院高音喇叭轮播放的就是“洪湖赤卫队”那几支曲子,一放就整整好几个月。


某日毛砣来我家,神秘兮兮地说:“告诉你一个秘宻,东风电影院放外国电影,是阿根廷的。


通常剧院收票口对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“嘿,今天还都不正眼看我们了,平日的叔叔、阿姨真是白叫了。”“从男厕所窗子翻过去。”


窗户不高,三下两下我就下到窗户下的台阶上,正准备抬脚,只听得噗嗤一声,毛砣鬼整个身子己横睡在尿池里了。那个狼狈,那个臭呀,至今还记得真真的。


“回去洗下子啵,”

“看完再洗。”


毛砣很坚定地找了个空位子坐下。“还好,刚开始,正在放演员名单咯,”毛砣看得很认真,这时已有观众陆陆续续起身了……不对头,前后两分钟不到,银幕由小至大推出了一个硕大的“完”字,这下还真的是完了。


看电影的小孩


电影是没看成,但毛砣这个朋友我却是交定了,在稍后的玩耍、游戏中毛砣便成了我最铁杆的跟屁虫。


到了文革期间,剧院经常有些文艺演出,有一天秋丝瓜带着毛砣屁颠屁颠地跑过来,这让我很不爽,凭什么秋丝瓜要使唤我的“兵”!“看排练,是省花的。”毛砣红着脸对我喊。


我一直就认为排练比演岀有味,花鼓团的排练插科打诨,散漫随意。这次彩排都是一些唱歌、跳舞之类的小节目。“林十娘”来了,“蔡九哥”、李谷一都来了,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观众席上,唯有一着草绿军装的年轻人不苟言笑,一看就不是花鼓的同道中人。


有人说这高高大大的小伙是北京来的“红卫兵”,也有人说是李谷一新交的男朋友。其间李谷一把他引上台唱了一首歌,一听就和“花鼓”完全不是一个套路。


唱得还算可以吧,当时的印象不太深刻,或许舞台经验不足,感觉略显僵硬、生涩。后来听说李谷一调离湖南,再后来知道:那个略显“僵硬、生涩”的小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音乐教育家金铁霖


李谷一、金铁霖


既然说到了东风剧院我就干脆还多讲几句。七十年代初,毛主席回湘住了一段时间,说是要看传统戏(文革期间被称之为“四旧”)。不久,部队就进驻了,接着一台五颜六色的转播车开进剧院后坪,真是一个庞然大物。陆陆续续是省湘剧团、花鼓团、京剧团的轮翻演出。


这一次展览馆的小朋友不捣蛋,不围观,连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,都想让毛主席静静地看场好戏。某天上午我与秋丝瓜到了剧院的后坪,转播车依旧还停在院内。


从剧院侧门进入,右手就是贵宾室。只见里面随意堆放着摄象器材,显得很凌乱。毛砣把脑売探进去望了望“咯样乱,毛主席何什休息啰?”每晚演员进进出出,兵哥哥戒备森严,我们无法探得具体的消息。


毛泽东和华国锋在一起


好多年后我们才知道:时任湖南省委第一书记的华国锋亲自从北京调来一台电视转播车,在东风剧院录制传统戏剧后,由湖南电视台单线连通省委九招待所6号楼(主席在长沙住所),专程为毛主席一个人播放。


在看了大毒草湘剧“园丁之歌”后,主席说了一句“我看是出好戏。”一锤定音,左大玢及“园丁之歌”咸鱼翻身,终获解放。

5

展览馆斜对门的小院住着吴司令


五十年代时,展览馆这一片的地名原叫协操坪,与北向接圵的体育场统为清朝末年屯兵操演的场所。


正对着展览馆大门的是清水塘路,这里有第一中学的初、高中部。街口左侧为湖南人民出版社,当时只是一座三层的普通小楼房,只有大门白底黑字的门匾让过往客人肃然起敬。


现今位于展览馆大门斜对面、清水塘路左侧的湖南出版集团大楼(摄于2018/07/24)


那时的展览馆附近就这么三两个单位,没有店铺商家,更没有如今的热闹繁华。


到1965年初,在展览馆斜对门,出版社右侧200米的一块空地上有单位施工了,悄没声息的,但进度很快。竣工时我们去参观了一下,是一座居家小院,三层楼房,印象很深的是那高高的围墙。


65年下半年,敞开的院门关闭了,应该是住家已经搬进去了。主人是湖南军区副司令员吴自立少将,因主持电影“怒潮”的拍摄,被批为彭德怀翻案,现赋闲在家。整日里院门紧闭,绝少与外界联系。


吴自立少将


66年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,某天又经过吴司令小院,平时关闭的院门敞开着,进去一看,全部门窗砸得稀烂,房间里没有一件稍为完整的家什。院子里秋风裹着纸屑、枯叶呼呼作响,一片萧瑟、颓败景象。


入住整整一年,挺好的一个老头,就遇造反派抄家,人去楼空,多少有点悲凉。院子一直空着,自从吴司令被带走后,他与他的家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又过了几年,空置的小院终被拆除。

5

文革中的展览馆


文革刚开始,展览馆的岗哨就撤除了,改设为传达室,由展览馆的干部及讲解员轮流值守。就像聋子的耳朵,传达室纯属个摆设。


某天,有关心国家大事的革命群众发现:展览馆是个讲道理的好地方。每当夜幕降临,球场周边就黑鸦鸦的聚集了好几百号人。一群不讲道理的人非要讲道理,靠的是嗓门和拳头。


人多势众,看看架势和场面就能定出辯论的输赢。“文斗”终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,渐渐这些讲道理的“文明”人又改行成“武斗”。


文革中期,一批抄家物资押送到展览馆北厅保存,有一个班的兵哥哥驻守,整日里大门紧闭,很神秘。


文革时期老照片


某日,夜特别黑,打了鸡血的狠角色满大街疯跑,世道真的不太安宁。夜半,有揰击声、吵闹声折腾了一晚。天刚擦亮,秋丝瓜和毛砣就在敲门:“何得了,吓死人咧,北厅的查抄物资被抢嗒。”毛砣结结巴巴,一脸刷白咯。


看样子造反派已悉数得手,“组织”的人已经全部撤离。北厅的大门敞开着,稀稀拉拉,不断的有人空着手进去,又不断的有人双手插在囗袋里出来。我们一字儿排开,站在球场的台阶上黙黙地看着。


展览馆子弟没有一个人靠近,没有一个人参与,在大亊大非面前,那素质,那觉悟,真是冇一句空话港的。对兵哥哥的失手,大家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和同情。


这种抢掠一直持续到晚上,在送走了最后一批光顾的“客人”后,大门才终于关闭。毛砣突然说:“兵哥哥呢?”忙活了一天,这时我们才发现,最重要的兵哥哥已经整整一天不见了身影。

6

孕育梦想的地方,不宜太过“商业”


七十年代中期,我们家搬至省文联,毛砣搬登隆街,是医院宿舍,秋丝瓜则在株洲331厂工作。从招工进厂、到车间主任、到分厂厂长,一路平步青云,堪称奇迹。虽然各处一方,但我们还一直还保持着联系,只是毛砣已长成了大小伙。


第一次全国科技大会之后,1984年5月,经省人民政府批准,将省展览馆建制移交省科协,筹建湖南省科技馆。


正在维护中的湖南省展览馆(摄于2018/07/24)


这些年很少往这个方向去了,听说展览馆的金鱼池拆了,盖了宾馆,办了饭店,热热闹闹,居家购物很是方便。


在每年的“春季服装交易会”、“春节物资供应会”铺天盖地的的广告上,我感觉到展览馆的依然存在。褪去往昔的辉煌,隐身于灯红酒绿的繁华与市井的喧嚣之中。展览馆已没有了当年的质地与文化气度。


我始终认为:展览馆、博物馆、图书馆、科技馆同属一类,是梦想孕育、放飞的地方,是能量积聚、充电的地方,它们承载着太多的教化功能,应该有一个相匹配的环境,不宜太过“商业”。


年初,秋丝瓜约我、毛砣几个人小聚,地点就定在展览馆内的一家酒店。时值服装交易会期间,人群熙熙攘攘,站在停车坪的中央,一种孤独、酸楚感油然而生。


少时的一幕一幕在眼前不断浮现,当我们再次回望来去过往,谁人又不是在迷失的岁月中寻找迷失的自己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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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天我们喝了很多酒,入夜,三个就像咬人的疯狗一样在街上乱窜。毛跎说唱首歌吧,


“我们还是唱队歌好啵?”

“要得,1、2、3起!”

“我们都是神枪手,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,我们都是飞行军,哪怕那山高水又深.....”


酒壮怂人胆,我们是在吼叫,尽管句句不在调上,但真气十足,铿锵有力。只是苦了周边住户,骂娘的,砸玻璃瓶的,直到清晨才得以消停。


酒醒之后各自恢复常态,秋丝瓜走了,毛砣走了,不久我也要离开长沙。当生活把我们打磨的只剩下空空行囊,所幸我们还有最后的希望.....


再见,毛砣!

再见,秋丝瓜!

展览馆,我们还会再见!  


  • 本文作者贺大明,湖南卫视导演、记者。

  • 本文编辑 | 城小忆(微信号:chengshijiyiwh),文中小标题及图片均为编者所加,部分老照片来源于网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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